迷津
荒川镇的夜晚,天是一片紫蓝色,一轮圆月凄凉地悬在头顶,仿若,黑夜的心脏。
项景伊疲惫的把旅行包往草丛里一甩,便一屁股跌坐在草丛里,“哎哟喂——我实在走不动了啦!”她揉捏着酸胀的小腿,连声抱怨道。
“你真是的!才走了这么点路就叫!”佟南岸白了她一眼,继而低头研究起手里的地图,借助手电筒微弱的光亮,他才能看清楚纸上那些复杂的标记和线路。
项景伊不耐烦的嘟起了嘴:“都是你!说要看什么破湖,那个破湖没找到不说,还迷路了,我说你这地图到底靠不靠谱啊!”
见佟南岸像是没在听的样子,项景伊又开始教育他:“都跟你说了几——百——回了,不要买那些小摊小贩来路不明的东西,你偏就是不听,这下倒好了,要蹲在这荒山野岭的喝西北风!”
项景伊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,佟南岸有些不耐烦的抓了抓早已凌乱的头发。
“切——”项景伊粗鲁的一把扯过地图,不就是张破图,有必要研究那么久吗?
“咦?”她摸了摸下巴,这还真邪门了,按这图标记的线路来看,要想走出这里,就应该走这条线路没错呀,可是他俩走了半天,还在原地打转。
想着想着,她的手心不觉渗出了汗,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。
这该不会要变成一次没有回程的毕业旅行了吧?如果自己在这里失踪的话,爸爸妈妈一定会紧张得到处找我的吧?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手机屏幕在夜色里发出莹蓝色的光亮,“嘟嘟…嘟嘟……”机器发出微弱的呼叫,电池电量快要用完了。
她转身去掏佟南岸口袋里的手机,还剩一格电量。
“没用的,”佟南岸叹了口气,“我已经试过了,在这里根本接收不到信号。”
以前她在书上看到过,警察会根据手机追踪到犯罪嫌疑人的位置,要是现在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了,追踪到他们的位置就好了。她胡思乱想着,摸着自己早已干瘪的肚皮,颓然跌坐在草丛里。
松枝上一盏青灯亮着淡绿色的影。
忽然便起风,山道上的风吹起她凌乱的长发,她不觉拉紧了外套的领子。
满月把柔媚的清光撒落在微带水意的空气中,虚幻摇曳的光华让人仿佛有置身幻境的错觉。一点花香温暖的甜味混合着龙脑香的芳烈,如纷纷扬扬的雪花般飘散下来,像幻影错落闪过。纤婉柔媚得好似一点风过,就会散开的气息。
似乎是在回应香味的召唤,虚空中如萤火般的蓝光从四面八方聚拢,不停地旋转升腾,与青灯的绿影交相辉映,连缀成一条璀璨的道路,遥遥直通向未知的黑暗。
项景伊摸了摸惺忪的睡眼,从地上爬起来。
“嘿,南岸!快看那里!”她有些兴奋的推了下佟南岸的胳膊。
佟南岸笨拙地从草丛里爬起来,两个人看着那条彩色光带的时候,竟觉得一切都充满了不真实的梦幻感。
他们小心翼翼的走在那条光带上,像是走在梦境里的浮桥,脚下璀璨的光亮随着他们一步一步的前进而逐渐变少,项景伊紧紧抓住佟南岸的双手,在后面战战兢兢一点一点的挪动。等她回头看的时候,发现身后已经不见了荒川镇的那座山和那片树林,只剩一片幽深如墨的黑色,连回去的路也消失了,只能不停的前进,这又是一条没有回程的道路。
遗忘之丘
再往前走,幽深如墨的黑色开始变得灰暗,像是国画上被水逐渐稀释的墨汁。一丝光亮从这墨色的背景投射进来,空中蓦然涌现出无数血色的霞光,隐隐露出巨大的暗红鳞片,一瞬间眼前豁然开朗——
脚下的彩色光带延伸至此便消失无踪了,而脚下延伸出一片崭新的土地,那片米色的大地,只让人觉得像是一片荒芜的丘壑。抬头仰望那片同样荒芜的天空,一片云彩都没有,红色的天空被分割成一块块巨大的暗红鳞片。
荒芜,苍凉。
是项景伊对这个地方的最初印象。看来这注定了是一场奇特的毕业旅行。
“咯吱——咯吱——”听上去像是机器运转发出的声音,他们朝着声源的方向走去。
一座巨大的游乐场伫立在眼前,只是设施年久失修的样子,看上去像是个巨大的废弃加工厂。
景伊朝旋转木马那里走了过去,它像一座明亮的灯塔,召唤孩子们回家。
马头已经露出白骨般的支架,眼睛陷下去,它每蹦跳一次就会哗啦啦的猛响。景伊坐在一匹木马上,佟南岸则坐在她后面,他双手环抱着她的腰肢,她则用手抓住锈红的支柱,随着木马同起同落。
她呼吸着游乐场雀跃的音符,恍惚像是回到了从前。为了和佟南岸约会,她在离开家门前,总是对着镜子打扮了很久,穿上她最漂亮的裙子,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粉嫩的芭比娃娃。然后他们一起去附近的游乐场,他每次都会给她买小丑手里的棒棒糖或是棉花糖。
她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佟南岸,觉得一切好像没有什么改变。劲风掠过她垂落在耳际的落发,像纷飞的羽翼将两个相拥的人包裹在一起,这种天地间只有两个人相对静止的感觉很好。
后来,城市的游乐场关闭了,推土车把那里重新铲平,紧接着在那块地皮上盖起了新的高楼大厦,属于他们的记忆被埋葬在那片废墟和瓦砾之中。然而,在这片荒芜的丘壑上,竟然能够再次遇见那座废弃的游乐场,寻回当初的记忆,尽管,这座璀璨绚烂的游乐场,伫立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,是多么的违和。
遇见佟南岸的那一年,她19岁,刚上大一,两个人是同班同学,刚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男生,也没有跟他说过话。
她考了两次四级英语都没有通过,她的英语实在是太差了,如果高考的时候不是语文和文综帮她拉分的话,她恐怕很难考上这所大学。在好友的介绍下,她得知佟南岸的英语十分拿手,想请他帮自己补习补习。
那天,三个人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碰面,虽然平时都在同一个大教室上课,但基本没什么注意过对方,也许应该说,项景伊在大学期间的人际网络,基本只集中在宿舍圈里。
佟南岸表面上看上去是个很低调的男生,事实上说起话来,一点都不腼腆,还特别健谈,项景伊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老师。在补习的过程里,两个人也渐渐熟络起来,甚至在平时的学习生活中,佟南岸也像个大哥哥一样对景伊多加关照。
每堂毛概课课前的十五分钟,老师都会抽签让同学上台演讲。她让课代表把全班每个同学的名字分别写在一张纸条上,折好放进事先准备的密封罐里,每节课上课前,就随机让一个同学从罐子里抽取姓名条,那个被抽中的同学就要上台演讲,演讲内容不限,可以是时事新闻,也可以是笑话或者故事等等。
按理来说,每个人被抽中的概率应该是均等的,但奇怪的是,景伊被抽中的概率却出奇的高,基本一个月都会被抽到三四次,她很郁闷自己是不是RP太好了。
从小到大,她都很恐惧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站在台上演讲,每次站在台上的时候,她都会感到呼吸急促,紧张得口齿不清,甚至招来同学们的嘲笑和轻视的白眼。
第一次被抽到的时候,她磨磨蹭蹭地站上了讲台,本来想好的故事,却在看到台下的人群时,紧张得说不出话来。
半晌,全班都在这样的沉默中度过。直到台下伸出一只手,才打破了沉默。
“老师——”佟南岸突然自告奋勇站起来,要帮项景伊讲故事。
台下立时响起一片哗啦啦的鼓掌和起哄的声音,从那以后,班上开始流传佟南岸和项景伊交往的传言。
后来,在佟南岸的帮助下,项景伊终于顺利通过了英语四级考试。
班级春游的时候,佟南岸终于鼓起勇气向景伊告白,他握紧她的手问: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?”
她扭头看向他,他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幽潭,她点了点头,那么用力。
神秘女孩
“咯吱——咯吱——”听上去像是机器运转发出的声音,他们坐在旋转木马上,朝着远处巨大的摩天轮望过去,在暗红的天幕下,一个女孩黑色的剪影出现在上面。
女孩身着曳地碎花长裙,头上顶着可爱的花帽。
当她向他们走近的时候,项景伊不禁瞪大了眼睛。
女孩竟然长着和她相似的五官和脸型,只是她的打扮让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装扮精致的芭比娃娃。
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景伊疑惑的问道。
女孩嫣然一笑,“我是你的姐姐啊。”
“姐姐?”佟南岸发出惊呼,“景伊,这是怎么回事?你从来没告诉过我,你还有一个姐姐。”
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姐姐,景伊也感到莫名其妙:“你说你是我的姐姐?有什么证据吗?”
“你还认得这条项链吗?”女孩自胸前掏出一条装饰精美的项链。
景伊瞪大了眼睛,啊!她的脖子上也正好佩戴着和这条一模一样的项链。
她慌忙从脖子上解下那条项链,然后把自己的项坠和女孩手里的项坠拼在一起,正好组成一对完整的天使翅膀。
女孩微笑着说:“妈妈在我们姐妹俩出生之前,就定做好了一对项链,一条给你,另外一条给我。我们两个是双胞胎,只不过我出生之后没多久,就夭折了。”
景伊点了点头,神情黯然道:“没错,妈妈和我说过,我有个双胞胎姐姐,出生之后没多久就夭折了,妈妈说我真的很幸运,能够被及时抢救回来。可是,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?是天堂吗?为什么姐姐你会出现在这里?”景伊满脑子都是疑问。
“不,这里是‘边境时空收容所’。”女孩解释道。
“那是什么意思?”佟南岸追问道。
“简言之,就是在正常时空轨道之外的收容站。据我所知,这里屯放着在正常时空里轻易被人们遗忘的一些事物,比如这个在城市规划改造中被废弃的游乐场,它又会在这片全新的土地上生长出来。还有一些看不见的‘垃圾’,比如人们不经意间的一个念头,一个真实的心声,一句谣言……它们一旦被制造出来,就会变成看不见的垃圾,被回收到这里。事实上,这片时空领域,并不像我们肉眼所看到的那么小,可能还存在很多我们所未知的事物。”
景伊陷入了沉思,那么姐姐就是在这样荒芜的土地上成长起来的吗?在这样荒凉的地方度过二十几年的岁月,该是多么孤单寂寞啊。
“什么?那你的意思就是说,我们已经脱离了正常的时空轨道?”佟南岸相当震惊。
女孩点了点头,“可以这么说。”
佟南岸更加沮丧了,“那你知道要怎样才能走出去吗?”
“你个笨蛋!如果姐姐知道的话,早就走出去了,怎么还会一直呆在这里。”项景伊突然插话道。
女孩“扑哧”一笑,“虽然不知道怎么走出去,不过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一个人,他可能会知道吧。因为我本来就不属于正常时空里的人,他不会告诉我走出去的方法。不过如果是你们的话,他应该会帮忙吧。”
佟南岸拍了下手掌,“太好了!那你赶快带我们去见他吧!”
神社里的智者
如果此时有一部照相机的话,项景伊真想拍下佟南岸那副笨拙的样子。
“再踩快一点啦你,”项景伊坐在三轮车后座上,不难烦的催促道。
坐在前座不停猛踩踏板的佟南岸累得“扑哧扑哧”的喘着粗气,“大**,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胖啊,我踩踏板踩得很吃力也。”
姐姐突然兴奋的指着前方一间破旧的神社嚷道:“嘿——快看那里!看到了吗?我们要找的人就住在那里!”
那是一座祭祀神明的神社,门前深绿色的树木枝叶繁茂。一个白衣少年坐在神社树荫下的木造社殿的楼梯上,右手握着一颗椭圆形的黑色石头,他把耳朵凑近那颗石头,做仔细聆听状,双眼微闭。
如果不是姐姐介绍,景伊怎么都不会相信,这个白衣少年竟然是这里的智者。
“智者先生,我们是来向你请教离开这里的方法。”佟南岸直接开门见山道。
“谭天,他们不属于这里的时空,你总可以告诉他们离开的方法了吧。”姐姐盯着少年的脸。
少年沉默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头来,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屏蔽了所有的情感:“又是两个误入歧途的人呀,要想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,就是要找到海市遗珠,那是离开这里的唯一钥匙。”
“海市遗珠在什么地方?你可以带我们去寻找吗?”佟南岸满脸期待的问道。
少年面色凝重,他平静地说:“我知道你们迫切想离开这里,我也很愿意帮助你们。但是那片深海危机四伏,不是那么容易能得到宝珠的,很可能会遇到生命危险,你们要考虑清楚。”
“不管困难多大,我们都要试一试,”佟南岸下了很大的决心。
姐姐和景伊也连忙点头,景伊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“五天之后的月圆之夜,是海市里的食人葵法力最弱的时候,在那晚的子时我们再动手,你们就先住在神社里吧。”
这座神社的后方,建有一座遍植荷花的池塘,那是景伊闲暇时最喜欢去的地方,因为那里可以聆听到不同人的秘密和真实的心声。
池边随意堆砌着椭圆形的黑色石头,那些石头的形状和初次见到谭天时,他手里握着的那颗一样。
据说,这些石头记录了不同人的心声和秘密。
景伊蹲下身子,捡起地上一颗黑色石头,她弯起食指对着石头表面轻轻叩击三声,然后把耳朵凑上去仔细聆听。
石头里传出一个尖锐的女人的嗓音:“哎哟喂,要死嘞,这个死鬼整天出去喝酒嘞,到处花天酒地,家里都不用管的嘞,老娘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俩不死的哦(方言)……”
项景伊忍不住“扑哧”一声笑出来。
她又捡起另一个石头,叩击三声,传出一个稚嫩的男童的嗓音:“老八婆老处女,布置那么多作业是要死哦~我要玩游戏!我要玩游戏啦!!!”
那一颗颗记录秘密和心声的石头,成了城市生活的一部部缩放机,不仅仅呈现着波澜不惊的生活,亦呈现着淡漠表情下的矛盾、欲望、因悲伤而扭曲的人格等等。
她一颗一颗的听,然后,她听到了——
“天神创造了一个叫‘时空收容所’的地方,用于回收正常时空领域里被人们轻易遗忘的事物和一些看不见的‘垃圾’。神又将人们所丢失的良知和善聚集在一起,创造了一个叫‘谭天’的少年,指派他守护这个地方,指引误入歧途的人们,寻找到他们遗失的东西……”
她放下那颗石头,又在荷花池边找了许久,才找到属于姐姐的那块石头,她对着石头表面叩击了三声,石头发出姐姐的声音:“我和妹妹景伊是一对双胞胎,出生之后不久,我就不幸夭折了,而妹妹经过医护人员的抢救,幸运的活了下来。上天真是不公平,为什么妹妹一出生就可以得到爸爸妈妈那么多的爱,而我注定要在这个没有一点温暖的地方长大,为什么?”
听完石头的话,景伊表情黯然,原来对现实心怀不甘而无法成佛的死者,也会被吸进这个时空收容所。
那么我和佟南岸,又是因为什么才被吸进来的呢?
景伊再次陷入了沉思。
海市遗珠
五天后的月圆之夜。子时。
海面上一片漆黑,只能听见水流的哗哗声。
掌船的谭天缓缓摇动橹杆。他小声叮嘱道:“等下千万不要贪心,万一不小心惊动了海底的鱼怪,你们就再也走不出来了。”
景伊和佟南岸连忙点头,他们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潜水器材。
一切准备停当后,大家就摸黑潜到了海里。
在探照灯的照射下,能清楚看见海底的游鱼和水生植物。景伊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虚空中,一把乌黑的头发像鱼鳍一样散开。
他们划动着四肢,朝着宝珠所在的深海游去。
不多时,就能看到那个传说中的水下溶洞,溶洞周围都是闪闪发亮的珍珠,珠光莹然,如繁星闪烁。景伊蹑手蹑脚靠近了,小心翼翼的用探照灯四处查看。
等她转头去看佟南岸的时候,发现他已经在疯狂的割取珍珠了,他腰间的蛇皮口袋,不一会儿已经被他塞得满满的,像是一袋满满的萤火虫。
突然,洞壁上攀附生长的食人葵爆裂出巨大的声响,鲜红的藤蔓自花蕊猛地伸展出来,缠上了佟南岸的腰腿,谭天紧随其后,霍然拔出腰间的长刃,长刃发出雪亮的光芒。他一刀斩断那藤蔓的主干,然而,却引来食人葵更为疯狂的进攻。
“扑哧扑哧——”四下里都是鲜红的藤蔓卷扑而起的声音。
“快走!快走!”谭天拼命打手势示意众人赶紧撤离,众人慌忙手脚并用拼命往前游。
佟南岸冲在最前面,谭天落在后面,忽然,他一个回身,将腰际一包鳞粉向虚空中一撒。
万千鲜红的食人葵藤蔓便萎靡枯萎,“嘭嘭嘭”,藤蔓分崩离析,像一片片发黄萎顿的枯叶,泠泠然飘向幽深如墨的海底。
众人正待松口气,遥远的深海之底却传来了低沉的呻吟,随着呻吟声逐渐清晰,海水逐渐形成了巨大的漩涡,景伊的胸口“咚咚咚”地跳起来。
众人吃力的向前划去,第六感告诉他们,那几只庞然大物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。
谭天挥手示意佟南岸将腰间的蛇皮口袋丢掉,不然他们全部都会没命!
佟南岸忽然现出狰狞的表情,似乎呼吸机出现了故障,他因为呼吸不畅而表情扭曲。
景伊紧张得游到他身边,佟南岸忽然一把扯过戴在她脸上的呼吸面罩,接着一把推开她。
景伊惊恐得在虚空中奋力的挣扎,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往海底的深渊下沉,下沉。
她绝望的看着佟南岸换下呼吸面罩后,奋力向海面游去,那袋蛇皮口袋的光亮正一点一点慢慢消失在视线里。
无力和绝望感一点一点馋食掉她的身心,一瞬间,她蓦然失去了奋力挣扎的勇气,在这样的生死关头,她将人性的自私看了个彻彻底底。
幽深如墨的海水包裹着她,慢慢的下沉。
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溺毙的时候,背后忽然被一双大手向上托起。
朦胧中,她看到了那个白衣少年,将自己的呼吸面罩扣在了自己的头上。他憋着气,抱着她奋力向上划动。
他们很快追上了佟南岸,他依旧不肯舍弃腰际那袋珍珠,还在奋力摆脱身后步步紧逼的鱼怪。
谭天回头看了佟南岸一眼,鱼怪已经对他张开了血盆大口。
等他们浮出海面的时候,谭天喘着气大口大口的呼吸。
景伊苍白着一张脸,在海面上四处张望,她知道佟南岸再也回不来了。
谭天喘息着说:“别看了,没用的,贪婪的人只会永远迷失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深海里。”
景伊凄然一笑,“差点连命都搭上来,却一无所获。”
“这倒未必,”谭天狡黠的一笑,他伸出手掌。
景伊发出一声惊呼,“天哪——”
一颗晶亮通透的珍珠稳稳当当的放置在他手心。
“刚跑路的时候,我把这宝贝含在嘴里,差点吞下去噎死我。”谭天苦笑道。
“嗳——你们俩还活着吗?”不远处,姐姐一边向他们招手,一边摇动橹杆缓缓向他们驶过来。
等船向他们靠近了,姐姐便迫不及待的问道:“怎么样,去了这么久,到底找到海市遗珠了没有?”
谭天晃了晃手里的宝贝,那刺眼的光芒让姐姐眯起了双眸。
“快拉我们上去吧!”谭天催促道。
姐姐向他伸出手去,谭天早已筋疲力尽了,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上去的。
景伊抓着船的边缘,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。
姐姐突然走过来,用力朝她推了一把,“扑通”一声,景伊又跌进水里。
“你以为你能活着回去吗?”姐姐突然冷笑道,那副冷酷的表情一扫她平日的温婉形象。
浮在水面上的景伊惊魂未定,睁着一双大眼睛,怯怯地看着姐姐。
“为什么?为什么你也要这么对我?”景伊几乎是哭丧着脸。
“凭什么你一出生就可以拥有爸爸妈妈那么多的爱!而我出生没多久就不幸夭折,注定要在这个荒芜、没有一点温暖的地方长大!凭什么啊!这不公平!不公平!”姐姐因为发怒,整张脸变得扭曲狰狞。
景伊哑口无言,眼泪自她的眼角滑落下来。
“我要夺走属于你的一切!”姐姐怒目圆睁。
“你那么想要那颗宝珠,你就拿走好了!”景伊带着哭腔哽咽道,“我听了那颗记录你秘密和心声的石头,我知道你真的很想离开这里,本来我想,如果多采几颗珍珠的话,我们大家都可以一起走的!即使离开的钥匙只有一把,我也会选择留给你!可是……我真的没有想到,你会这么对我!”
姐姐愣怔了下,她没料到妹妹早就决定把机会留给自己。
“你是不是疯了!”谭天嚷嚷道,“你竟然忍心对你妹妹做出这种事!”他朝景伊伸出双手,拖着疲惫的身躯,将景伊奋力拉了上来。
由于在冷水里浸泡得太久,景伊冻得全身发抖。
姐姐脸色苍白的跌坐在船尾,两个人彼此一句话也没有。
谭天默默摇动橹杆,向金沙滩方向驶去。
最后的告别
又一个月圆之夜。子时。
满月把清辉倾洒在神社的荷花塘里,照得水面一片波光粼粼。
景伊拉着姐姐的手,把宝珠放在她的手心。
“姐姐,回到家以后,要帮我照顾好爸爸妈妈喔。”她嫣然一笑,“还有家里的那只叫‘张三疯’的猫就交给你咯,还有,窗台上那盆薄荷草记得每天都要帮它浇水喔。”
姐姐点了点头,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。
“还有,爸爸最喜欢吃城南那家御饼屋的凤梨酥,妈妈的生日是在五月十二号……”景伊有些不放心,她拼命在脑袋里搜索更多需要跟姐姐交代的细节,尽管姐妹两人长得很像,但是要想瞒过爸爸妈妈,还需要让姐姐做足功课才行。
“时间差不多了,”谭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,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告别的场面。
姐妹两人最后拥抱了一下,景伊看到姐姐手里那颗宝珠的光芒渐渐把她笼罩在一片白光里,她微笑着和她挥了挥手。
白色的光芒骤然加强,姐姐的身影最后溶化在一片冷焰光芒里,消失无踪。
黑夜归于沉寂,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。
谭天走过来拍了拍景伊的肩膀,叹息着说:“不后悔吗?”
她轻轻摇了摇头,泪水就从眼角滑落下来。
又一年夏
转眼之间,在这个时空收容所已经度过了一年。夏天到来的时候,神社的荷塘又开花了,原来在这片荒芜的土地,也有这么美丽的景致。
景伊坐在神社树荫下的木造社殿的楼梯上,右手握着一颗椭圆形的黑色石头,她弯起食指对着石头表面轻轻叩击三声,然后把耳朵凑上去仔细聆听。
石头里发出佟南岸的声音:
“这个世界真不公平,人们在娘胎里的时候,其实就已经注定了一生的命运走向,不管你天资如何聪颖,都很难能够突破固有的阶级局限。而有的人,相貌平平资质一般,却因为有个很富有的爸爸,可以过着大**的生活,比如项景伊。
作为一个孤儿,我真的很羡慕很嫉妒她所拥有的一切。当我看到她站在台上说不出话来的糗样,乐得在心里发笑,我主动举手向老师提出代替她上去演讲,老师同意了,站在台上的那刻,我由衷的感到自豪,我要证明给你们每一个人看,像她拥有良好出身的人又这么样呢?其实只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罢了。
我甚至为了看她出糗,偷偷在装满姓名条的罐子里,多塞了好几张写满项景伊名字的纸条,这样的恶作剧,竟然没有被老师和同学发现。
在春游的时候,我向她提出交往。她几乎想都不想,就答应了。真是个单纯的家伙。如果不是看在她是个‘富二代’,我连正眼都不愿意瞧她一眼……”
“咕咚”,黑色石头从手里滑落下来,跌落在台阶上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景伊脸色苍白,她再也听不下去了,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这么自私又伪善的一面,如果从来没有听到这些,是不是她就可以自以为是的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。
谭天轻轻叹了口气,“其实,内心有所缺失的人们都有可能被吸入这个空间,神之所以创造这个空间,是为了让人们去寻觅内心缺失的东西,最后是否能够离开,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,关键是,你能否在这个过程里,找到你真正丢失的一些东西。”
“丢失的东西?”景伊疑惑不解,“那我的内心缺失了什么?”
谭天笑了笑,“你丢失了自我呀,从小到大,你一直都是个缺乏主见的孩子,从来都是父母说什么,你就做什么,就连大学交男朋友,对方提出交往,你也毫无犹豫的就答应了。现在,你终于第一次自主的做出了一项重大的决定,把离开的机会让给姐姐。其实,你已经找回了自我。”
景伊恍然大悟。
“还有佟南岸,因为嫉妒和对现实的不满,内心有所缺失,才会被吸入这个空间。让人遗憾的是,他因为贪婪,舍弃了内心残存的良知和善,最后连性命也舍弃了。”说到这里,谭天遗憾的摇了摇头。
“那么姐姐呢?”
“你姐姐虽然对现实心怀不甘,但是最后在你的影响下,她终于学会了宽容。”谭天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黑色石头,递到景伊的手上。
景伊接过石头,在石头表面叩击三声,石头发出姐姐的声音:
“我平安回到了家里,爸爸妈妈一切安好,因为事先跟妹妹串通好了,爸爸妈妈没有发现我不是真正的景伊。家里那只叫‘张三疯’的猫越来越胖了,整天跑到院子里和野猫私会,妹妹窗台上的那盆薄荷草我天天都有浇水。
前段时间,我在一家杂志社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,工作之余,我把我在时空收容所的经历写成小说,目前已经和出版社谈好了出版事宜。
不知道妹妹在那边怎么样了,姐姐真的很想念你,原谅姐姐曾经伤害过你,姐姐真心想跟你说声对不起……”
景伊笑了,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,姐姐。
原来在这个荒芜的地方,并不是只能看到阴暗的东西,其实也有很多美好事物的存在。只要你愿意坚信,它们是永恒存在的。
完
我不懂得乒乓球,正如乒乓球不懂得我。坦白地说,我连万人瞩目的李娜都没看——那一夜的风情?我不过是对着电脑、书本。她为金钱而战,我为考试而学。我们都一样,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拼搏。
我可以把自己的四体不勤推给学习制度本身吗?总之,我确实不知道如何在繁忙的学生工作中抽出时间来运动,我不知道几乎所有的运动规则,但我知道最大的那一桩——公平。是的,像高考一样的公平。
世乒赛我们一家独大,我们要让球吗?美式棒球谁家独大,他们要不要让我们?让了还是比赛吗?我们去赛场,我们要看的,不就是运动员们的全力以赴,他们的舍生忘死:为了一个球,为了一分,为了一场比赛。
当然有人输,甚至输得进不了决赛。但,愿赌服输——怎么才可能服输?公平。一个人,输在自己的体能上,输在自己的技术上,甚至输在不帮忙的老天爷上,没关系,重在参与。而显然,他也愿意为“更高更快更强”当一块垫脚石。
但如果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,输赢只在强者的意愿:想你赢你就赢不赢也赢,想你输你就输不输也输——输家如何心服口服,赢家又如何心安理得?
就像高考:这是不是一项丑陋的制度?我不知道。一定有高分低能,有遗珠在野,但它有最大的优势:公正。我不聪明也不美丽,但我肯努力,我可以把能力发挥到我智商的极限,如果最后我进入大学,我感念天道酬勤,我不要强者让——谁说他比我强?有权力游戏的世界,就没有公正;如果最后我没进入,我说:我尽力了。我也不求强者让我——凭什么呀。人家也为他的成功付尽努力。
而在人生的每一场赛事上,世乒赛,高考,就业,甚至恋爱……让我们都竭尽全力,并且,愿赌服输。有竞争的世界,才有力与美。
(女,作家、主持人。著有《爱是一种修行》等散文集、《原配》等长篇小说。)
点评
此文的观点虽有可取之处,但有两方面存在明显的不足。其一,是文章的前半部分,语言拖沓,如开篇“我不懂得乒乓球,正如乒乓球不懂得我”中,后半句“正如乒乓球不懂得我”与题旨的关系不大,在这里似乎没有必要强调。其二,文章要以理服人,而这个“理”作者展开得不充分。作者似乎一直在使气。使气不能代替说理。使气,是跋扈的;说理,是宁和的。
我从来没机会在北京高考——如果这件事发生,我应该会在北大或者清华毕业。这是残酷的事实。
所谓“一命二运”,生在哪里,就是命。人强强不过户口去。
不过如果我真在考场上,看到这道题目,只怕头就立刻“嗡”一声:我这一生看过的乒乓球,不超过十场,我听说过的最后一位球员,叫王涛,后来似乎还有一个小燕子闹绯闻的。
以我的心理素质之差,可能当场气血翻腾,心潮澎湃,考砸也……
对文章的分数我没啥可说的,我看了看同版几篇文章,一个显然是体育记者所写:果然有理有据;另一个是初三生,不必提;还有一位是满分……我硬是没看懂他在说啥。
对点评,后半我接受,确实使气而非讲理——但我确实不懂乒乓球呀。而这是语文考试,不是体育知识考试;前后拖沓呢……不必文章中天下,只用文章中试官了。不中试官,愿赌服输。